幽冥骨船的拍卖场,没有凡俗金碧辉煌的俗艳,只有死亡本身精炼出的、令人窒息的奢华。
巨大的船腹空间被完全掏空,穹顶由无数根弯曲交错的巨大肋骨拱卫而成,惨白的骨架上流淌着粘稠的幽绿色磷火,如活物般缓缓蠕动,将下方的一切涂抹上森然诡谲的色调。空气凝滞而阴寒,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入冰渣,带着腐朽尘埃与无形怨念的腥甜气味,直透肺腑骨髓。光线昏暗,唯有拍卖台中央,几簇由纯粹魂力点燃、跃动着冰冷白焰的骨烛,成为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光源,勉强照亮台上之物,也将台下那些竞拍者的脸孔,映照得如同墓穴中爬出的鬼魅。
云黯缩在角落一根粗大、布满裂纹的巨兽腿骨形成的阴影里,几乎与那冰冷的死亡材质融为一体。他披着那件从倒霉的“毒手书生”身上剥下的宽大黑袍,兜帽压得极低,边缘巧妙地投下更深沉的黑暗,遮蔽了他大半张脸,只露出刻意模仿毒手书生那阴鸷气质的下颌线条和紧抿的薄唇。冰冷刺骨的阴煞之气无孔不入,侵蚀着肌肤,但更令他精神高度紧绷的,是这拍卖场内无处不在的压迫感。
他的目光如同最警觉的夜枭,扫过场内一张张扭曲而贪婪的面孔。
左前方,一个穿着华丽锦袍、身躯却已高度腐烂的尸修端坐着。腐肉挂在森白的骨架上,蛆虫在空洞的眼眶和裸露的牙床间蠕动。它散发出的浓烈尸臭,连周围的阴魂都避之不及。它枯爪般的手指正神经质地捻着一串由细小颅骨穿成的念珠,每一次捻动,颅骨空洞的眼窝里都闪烁起微弱而邪恶的红芒,仿佛在无声地诅咒。
稍远处,一个全身裹在古老、泛黄绷带里的木乃伊般的“人”静立着。绷带缝隙中,渗出丝丝缕缕粘稠如沥青的黑气,散发着浓重的诅咒与不祥气息。它没有眼睛的部位,只有两团不断旋转的、深邃如漩涡的黑暗,贪婪地吸收着周围微弱的光线。当它的“视线”扫过拍卖台时,那黑暗旋涡的旋转会骤然加速。
另一边,几个形体飘忽、介于虚实之间的强大阴魂聚在一处。它们的存在让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,形态不断变化,时而凝聚成模糊的人形,时而散作一团翻滚的惨绿烟雾。它们没有发声,但意念的交流如同冰冷的毒蛇,在虚空中无声地嘶嘶作响,传递着只有它们自己能懂的信息和贪婪。
云黯甚至瞥见一个穿着残破贵族服饰、眼窝中燃烧着两簇幽蓝火焰的骷髅,它端着一个由某种巨大生物头盖骨打磨而成的酒杯,杯中是粘稠猩红的液体,散发着浓烈的血腥与魂魄气息。它优雅地(以一种骷髅的方式)“啜饮”着,下颌骨开合,发出细微的咔哒声。
这里是亡者的盛宴,是邪魔的狂欢场。
每一个存在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波动,或阴冷如万载玄冰,或暴戾如九幽血海,或诡谲如附骨之疽。云黯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洪荒巨兽巢穴的蝼蚁,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如擂鼓,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,唯恐惊动这些沉睡的恐兽。他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微妙的紧绷状态,随时准备爆发出极限的速度。体内的封印,在这极端浓郁的阴煞环境刺激下,隐隐传来灼痛与冰冷的双重触感,星辰砂的力量在经脉中悄然流淌,强化着他的感知和对影遁的掌控,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强大存在散发的威压,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胸口。
拍卖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进行。
拍卖师并非活物。那是一具悬浮在拍卖台后的、穿着华丽古老祭祀袍的完整骨架。它没有声带,声音直接从它空洞的颅骨中震荡而出,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冰冷回响,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听众的灵魂深处。它的指骨枯白,动作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流畅,精准地展示着一件件令人毛骨悚然的“珍品”。
一颗浸泡在血晶瓶中的“七窍玲珑心”,据说是某个天生道体的圣婴所出,心脏兀自在粘稠的血浆中搏动,每一次收缩都散发出纯净却又被污染的生命源力,引得几个修炼血道功法的魔头眼中红光大盛。
一张薄如蝉翼、绘制着无数扭曲痛苦面孔的“百鬼夜行图”。当拍卖师的骨指拂过图卷,那些面孔仿佛活了过来,发出无声的凄厉嚎叫,怨毒的意念形成肉眼可见的黑色涟漪,冲击着在场所有存在的意识,连那几个强大的阴魂都为之侧目。
一把通体漆黑、刀柄镶嵌着一枚不断转动眼珠的匕首——“噬魂之吻”。刀身缭绕着丝丝缕缕的黑烟,散发出纯粹的、对灵魂的饥渴。当它被展示时,角落里的云黯甚至感到自己识海微微一痛,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。
竞价的方式同样血腥而直接。
尸修腐烂的指爪一挥,几块散发着浓烈死气、烙印着痛苦符文的黑色矿石(幽冥死铁)便凭空出现在拍卖台边缘,发出沉闷的撞击声。
裹着绷带的木乃伊,绷带缝隙中飘出一缕粘稠的黑气,凝聚成一颗不断滴落黑色液体的、跳动的黑色心脏(千年怨心),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诅咒之力。
一个浑身笼罩在翻滚血雾中的高大身影(血魔老祖?)发出沙哑的低吼,随手将一个不断发出微弱婴啼的、由某种水晶封住的婴儿头骨(炼魂血婴)抛了上去。那水晶中的婴孩小脸扭曲,充满无尽的怨毒。
意念强大的阴魂们,则直接在虚空中凝聚出由纯粹魂力构成的、闪烁着不同色泽光芒的符文数字,冰冷地悬停在拍卖台上空,代表着令人咂舌的巨额魂能结晶。
每一次叫价,每一次交割,都弥漫着赤裸裸的弱肉强食法则。空气因贪婪而凝滞,又因无声的杀机而暗流汹涌。云黯冷眼旁观,将这一切深深烙印在脑海中,同时不断调整着自己的位置,确保自己始终处于最不起眼的角落,最便于观察全场也最方便随时遁走的阴影之中。他黑袍下的手,早已悄然扣住了几枚偷来的、效果各异的一次性符箓,触感冰凉。
时间在死寂与贪婪的竞价中缓慢流逝。拍卖台上令人心悸的“珍品”一件件成交,落入那些强大的、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买家手中。场内的气氛被一次次推向高潮,又被一次次冰冷的交割按下。终于,当拍卖师枯骨般的手掌挥退刚刚交割完一件邪异法器(一把由脊椎骨炼成的哭丧棒)的买家后,骨船拍卖场陷入了短暂的、令人屏息的寂静。
那悬浮的骸骨拍卖师,空洞的眼窝缓缓扫过全场。它下颌骨开合,那冰冷如金属摩擦的声音再次响起,每一个字都带着奇异的魔力,穿透阴寒的空气,重重敲打在每一个存在的意识核心:
“诸位尊贵的客人…接下来,将是本次拍卖的压轴重宝之一,亦是幽冥鬼市千年难觅的无上奇珍…”
它枯白指骨一引,拍卖台中央,那几簇惨白魂烛的光芒骤然凝聚、暴涨,将一小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。四名身躯由纯粹黑曜石构成、眼窝燃烧着深紫色魂火的石像鬼守卫,踏着沉重的步伐从阴影中走出。它们动作僵硬却带着千钧之力,抬着一个尺许见方的寒玉匣。
那寒玉匣通体由万年玄冰髓雕琢而成,表面天然形成的冰晶纹路闪烁着深邃的幽蓝光泽。仅仅是它的出现,拍卖场内的温度便陡然再次暴跌!一股肉眼可见的、带着细碎冰晶的寒流以玉匣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。靠近前排的几个修为稍弱的邪修,体表瞬间凝结出一层白霜,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,脸上露出痛苦惊骇之色,慌忙运转功法抵抗这股恐怖的极寒。
石像鬼守卫将寒玉匣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拍卖台中央特制的骨架上。骸骨拍卖师伸出指骨,在匣盖上某个极其复杂的符文节点上轻轻一点。
“咔哒……”
一声轻响,在死寂的大厅中清晰可闻。玄冰匣盖无声地向两侧滑开。
刹那间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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